如果在深夜,一個□□──閱讀《聊齋》的幾種角度

  經典之所以為經典,在於它能超越時間的限制。然而每一代人在閱讀經典時,都會因所處時空環境差異,以不同的價值標準來分析評論,每個讀者在心中也各有一套詮釋的方法。以下便提供閱讀《聊齋》的幾種角度。

一、如果在深夜,一道倩影……

  《聊齋》中不少愛情故事都是由書生挑燈夜讀,美人翩然而至開始。書生通常對美人一見傾心,不管是鬼是狐,就癡纏上來;美人多半也深情款款,以身相許。兩人歷經一番劫難後,終成眷屬。聰慧的女鬼或狐女既勤於侍奉公婆,又善於持家,讓書生能無後顧之憂,準備科考。有的鬼妖還會替書生生子,或是撫養丈夫與亡故前妻的子女。

  由性別角度來看,《聊齋》中的女性在愛情關係中相當主動,如《牡丹亭》的杜麗娘般,積極追求自己所愛的對象。她們對愛情也有更高的嚮往,期待男女間能有精神契合的「知己」之情,而非只是尋找一個歸宿,例如〈白秋練〉中白秋練與慕蟾宮,就因對詩詞的共同喜好結緣;或如〈連城〉中連城與喬生受盡磨難,仍舊生死相許。在蒲松齡筆下,這些女性不再只是美麗扁平的紙娃娃,而是有個性有血肉的人物。

  然而,蒲松齡的愛情觀畢竟是以男性為中心,以服務父權社會體系為優先。他喜歡描寫二女和美、共事一夫的情節,並將元配為求子嗣替丈夫置妾的行為視為愛情的表現。由此觀之,蒲松齡是否只在有限範圍內,贊成女性的個性解放?這一點值得探討。

二、如果在深夜,一縷冤魂……

  「寫鬼寫妖高人一等,刺貪刺虐入骨三分。」這是郭沫若在蒲松齡故居所題的對聯。《聊齋》中有許多關於社會吏治黑暗、官員貪腐的描寫。從歷史社會的脈絡來看,由於當時文字獄盛行,蒲松齡選擇將小說背景轉換到冥界,以陰間鬼差諷刺陽間官吏的惡形惡狀。

  以《聊齋》這類小說中最知名的〈席方平〉為例:席方平為了幫助受人陷害的亡父,親赴陰司,發現監獄小吏受賄,折磨父親,於是展開他到處求索公理正義的艱辛旅程。他上訴城隍和郡司,兩者都因受賄而置之不理,接著又上訴閻王,閻王對他施盡酷刑,席方平始終沒有屈服;閻王轉而誘之以利,許他下一世榮華富貴,席方平寧可自殺回到陰間,最後告到二郎神處。二郎神終於主持公道,平反席父的冤獄,並懲戒陰司貪瀆官員。在二郎神的判詞裡說道:「金光蓋地,因使閻摩殿上,盡是陰霾;銅臭熏天,遂教枉死城中,全無日月。」這其實就是人間官吏為了金錢魚肉百姓的寫照。

  蒲松齡何以如此關注官僚欺壓民眾的現象?一方面他身為儒生,懷有經世濟民的理想;二方面蒲松齡半生窮困,因而特別能體會下層階級人民受官吏荼毒之苦。在其他類似小說中,蒲松齡常讓俠客(有時是鬼俠)代受害人嚴懲貪官污吏。〈席方平〉最特別的是,席方平是以一人之力,對抗整個陰間的共犯結構。他雖然沒有俠客的本事,卻以堅定的毅力忍受肉身之痛,無論威脅利誘都動搖不了他「必訟」的決心,終能贏得最後的正義。

  只是從蒲松齡所安排的解決之道看來,要實現公理正義,只能憑藉個人(如俠客或二郎神)的道德良心,或是仰賴因果循環、天理報應,而非改革社會政治體制。這不僅是蒲松齡思想上的侷限,也是整個封建時代精神上的桎梏。

三、如果在深夜,一個考生……

  蒲松齡十九歲考取秀才,七十二歲才成為貢生,參加過許多次舉人考試。由《聊齋》許多篇小說,可以看出他對科舉考試以八股文取才的弊端有深刻的認識,進而描繪出知識份子在科舉制度壓迫下,心靈遭受壓抑扭曲的受難群象。

  如《聊齋》中的〈司文郎〉,便頗能表達蒲松齡與諸多莘莘學子心聲。作者在故事中創造了盲叟這個角色,他能從燒盡的紙灰中,嗅出所寫的文章優劣。他分別聞了王平子和余杭生的文章,評道王平子的文章學古文大家,所以「受之以脾」;而對余杭生的文章只能強以橫鬲吸收,再多嗅一會就要吐了。考試放榜後,余杭生高中榜首,王平子卻名落孫山。余杭生找盲叟踢館,盲叟要他拿諸考官的文章來試驗。嗅了幾堆紙灰後,盲叟聞到某一堆紙灰,立刻「面壁大嘔,下氣如雷」,原來這就是看中余杭生的「伯樂」!蒲松齡在此諷刺閱卷考官既然本身文章便狗屁不通,選拔出來的自然是庸材;同時也透露出他屢考屢敗、懷才不遇的抑鬱憤懣。

  然而底下的文字寄託了更深的寓意。王平子之前結識了好友宋生,宋生一直熱心地為王平子準備考試。王平子再次落榜後,宋生坦承自己是孤魂野鬼,由於生前考場失意,做了鬼仍想助人考取功名,證明自己的能力,可惜仍未能如願。為何文壇如此亂七八糟、烏煙瘴氣呢?那是因為掌管文運的單位缺了一名司文郎,由一名聾僮暫代,才導致這些亂象。如今宋生考取了陰間司文郎一職,將整頓人間文運,還諸清明。

  由心理的角度來分析,讀者可以看出在〈司文郎〉一文中,蒲松齡將自身遭遇投射在宋生身上,無論他如何冷潮熱諷考場百態,他終究無法放下功名利祿,過陶淵明式的歸隱生活,而是和宋生一樣,不斷尋求得人賞識的機會。然而他在科考路上掙扎了數十年,終於領略到「仕途黑暗,公道不彰,非袖金輸璧,不能自達於聖明。」明清時期,由於科舉制度積弊已深,需要金錢權勢來打通關節,想光憑才華直上青雲,大展鴻圖,無異於癡人說夢。蒲松齡在小說中,安排宋生當上司文郎,算是給自己一個精神上的安慰。另外,在本書其他篇章中,我們也可以看出投身科舉的學子們諸多微妙心理。

  所幸蒲松齡並沒有因為考場失意,放棄他的小說創作,而後人也得以在深夜,一個人,與《聊齋》中埋首苦思的小說家對話。

  或許,你也可以更有創意地讀《聊齊》,就像這樣:

1 深秋月下讀,

  則《聊齋誌異》之艷鬼俏狐一一形於眼前,但應注意莫要神魂顛倒想入非非。紀曉嵐曾批評《聊齋誌異》「燕昵之詞,媟狎之態,細微曲折,慕繪如生。使出自言,似無此理;使出作者代言,則何從而聞見之?所未解也。」(紀曉嵐,《閱微草堂筆記》)但是《聊齋誌異》中這些小兒女喁喁談情的神態,卻可說正是此書的風采所在。喬生割心頭肉只求連城一笑,在這一笑中,他感激於「連城,真知我也」的知己之情。孫子楚為了阿寶斬斷一指,魂魄以之。蒲松齡賦予這些痴兒女極高肯定,甚至認為痴極正是慧極,於是他筆下一往深情搖盪無主的狐鬼能如此感動人心。當然,狐鬼的深情或許也反照了人間的無情,正因知己難得,所以才必如此表彰讚美,人哪能真正掏心掏肺,隔著肚皮互相懸隔的人心才是蒲松齡孤憤的所由。深秋月下讀,賞其幽趣,不惑於鬼境,是讀法一。

2 從「正妹」情結看起,

  從清朝就已有人認為「天香國色匯聚於《聊齋》,《紅樓》」(謝鴻申〈答周同甫書〉)《聊齋誌異》中美女甚多,而且多在二十以下,大半「弱態生嬌,秋波流麗,人間無其麗也。」(〈青鳳〉)嚴妝靚飾,楚楚動人。使讀《聊齋誌異》者,幾乎要相信書中真有顏如玉。然而,若從精神伴侶的角度觀之,並不一定要如此執著色相。《聊齋誌異》中雖然也有「天下惟真才人為能多情,不以妍媸易念也」(〈瑞雲〉)的說法,但仔細閱讀,會發現這只不過是政治正確罷了。才子要配佳人,是作者一貫的原則。陸判官幫朱爾旦換了一副心腸以後,朱爾旦最先要求的是幫他老婆換個頭。道士也終究幫瑞雲點掉了臉上的黑印,讓她「艷麗一如當年」。醜女或老婦呢?在《聊齋誌異》裡沒有好下場,或者被暗示成男人婆,全無女兒態(〈農婦〉);或者像〈績女〉裡的老媼,連慾望都被輕視;〈醜狐〉中的穆生一見醜狐以後「懼其狐而又厭其醜,大號。」一般的書生是見到美麗的狐狸精以後,既愛其美,復忘其狐,穆生完全相反,還嚇得大叫出聲。但在醜狐的利誘下,他還是「就範」了。發達以後,心生厭倦,竟找來道士穰妖。這否讓你想起〈食神〉,莫文蔚所飾演的角色最後還是得從醜女變身為美女,才能受到青睞。〈少年足球〉中趙薇也得先經由這番由醜入美的過程,周星星吃的饅頭才能甜在心。從正妹情結的形成和傳統來讀《聊齋誌異》,大概會有意外之趣。

3 實用手冊讀法:

保護自己的防詐欺手冊:

異史氏曰:「人情鬼域,所在皆然;南北衝衢,其害尤烈」(〈念秧〉)《聊齋誌異》裡寫了許多詐騙招術,多是一騙再騙結夥成群,非騙到不已的厲害手段。怎麼騙,如何防,作者在文中透露了個中線索,參透後足可行走江湖。(參考〈局詐〉,〈念秧〉諸篇)

御夫手冊:

〈恒娘〉中妻子朱氏「姿致頗佳」,妾的姿色遜於妻,卻受愛寵,妻子頗多不平。見鄰人妻子專受鍾愛,因此問她是否有何良方。朱氏一步步按恒娘的教戰手冊行事,到最後「洪(其夫)大悅,形神俱惑,惟恐見拒……竟不能卻之使去。」這套技術是對人性「厭故而喜新,重難而輕易」心理的反制,連異史氏都不由得在批文中讚嘆「乃知容身故寵,皆有心傳也。」

4 Ptt參照閱讀法

  在〈自序〉中,蒲松齡自道「浮白載筆,僅成孤憤之書。寄托如此,亦足悲矣。」可知此書為蒲松齡應考十一次不第,悲愴的恨意集合,可和韓非子一同放入古今恨版。寫狐精鬼怪,自然與marvel版相關。古人八卦版應該可以補上清朝大力將軍的老八卦,笑落頭的故事是要放在笨版還是恨版又或可商榷。黃九郎可以上gay版吐槽蒲松齡,封三娘也應該到lesbian版泣訴自己如何愛上一個女孩的悲慘故事……